今年春節期間,《鳳凰周刊》記者部主任鄧飛在微博中披露了湖南雄黃礦周邊村民砷中毒的情況,一時引發各方關注。2月24日,鄧飛帶著公益組織“中國水安全基金”等成員,來到石門縣和該縣相關職能部門商討援助計劃,目前雙方已初步達成了共識。而石門縣對礦區的第一期治理工作已經展開。
“削尖腦袋想進礦”
一塊殘缺不全的某銀行牌子懸掛在墻壁上,房屋的轉閘門銹跡斑斑……
從石門縣城驅車42公里,便可到達湖南雄黃礦區。記者行走在礦區街道發現,如今的雄黃礦區雖然已經日漸蕭條,但是從周圍的建筑上,還能依稀感覺到昔日的繁華。
“因為這里礦產經濟曾經比較發達,所以,有銀行專門在這里設立了儲蓄點。”陪同記者采訪的鶴山村村民唐勝勇說,銀行儲蓄點設在村莊里,這在當時并不多見。
雄黃,又稱黃金石。在礦中質軟如泥,見空氣即變堅硬。雄黃入藥后有解毒殺蟲、燥濕祛痰功效。同時,雄黃遇熱分解變成劇毒三氧化二砷,也就是俗稱的砒霜。
石門縣委宣傳部向法治周末記者提供的資料顯示:1950年5月,由湖南省原工業廳批準籌建,在石門和慈利兩縣交界的白云鄉境內建設起省屬企業雄黃礦區。1956年該礦開始利用低品位礦煉制砒霜,并用煉砒爐尾氣生產硫酸和過磷酸鈣。1978年,國家停止雄黃礦的煉砒行為,建起硫酸廠和磷肥廠,1998年改制為湖南雄磺化工股份有限公司。
2001年5月,公司破產改制,進行了職工和資產置換。2003年8月,經常德市政府同意,重組成立石門雄黃化工有限公司、石門雄黃礦業有限公司、石門磺廠水泥有限公司、石門永宏機械廠、石門磺廠醫院。
2009年,石門縣政府關閉了磺廠水泥。2011年,又關閉了雄黃礦業、雄黃化工。隨之,永宏機械自行關閉。如今的湖南雄黃礦已更名為磺廠社區。只有磺廠醫院被以46.5萬元的價格,賣給了醫院的幾名醫生,平時負責給礦區職工和周邊村民看點小病。
60年來,湖南雄黃礦從繁華走向衰落,這個日益敗落的千年老礦漸漸淡出了人們的視野,礦區的繁華與昌盛只停留在礦區居民的記憶之中。
“中毒”的礦區村莊
雄黃礦在當地創造的經濟神話已成歷史,伴隨而來的砷中毒后遺癥,如今卻成了當地居民揮之不去的噩夢。
在鶴山村五組的一間民房中,79歲的老村支書龔兆輝和妻子胡立珍、小兒子龔玉成正圍坐在桌子旁拉家常。
見到記者來訪,胡立珍老人熱情地端出了一盆柑橘讓記者品嘗。
在切開橘子后,老人忙著解釋說,這是從石門縣城買來的,不是這里種的,不含砷。
老人坦言,自從這里發現砷超標后,在家里拿東西招待客人是件很尷尬的事。“有的客人擔心我們這里的瓜果蔬菜砷超標,一般不敢在這里住宿吃飯,這幾年來我家走動的親戚都少了很多。”
除了土地被污染外,附近村民的身體健康也正在遭受砷毒侵蝕。
胡立珍向記者透露,他們全家共11人,被查出砷中毒的就有5人,但有的小孩沒去檢查。 長期以來,胡立珍已經切身感受到了“砷”毒的威力。在她的小腿上,塊塊黑斑正是“砷”毒在其體內肆虐留下的痕跡。
“皮膚好癢,用手抓得通紅,涂點藥膏后,會好一點,但過段時間又會復發。”胡立珍說,因為沒有條件住院治療,每次皮膚發癢時,她就買“皮炎平”涂一下。“一年下來,要幾十瓶。”
一旁的龔兆輝沉默不語,已臥病在床兩年的他,手指已無法伸直,身體的不同部位長有砷斑;小兒子龔玉成雙目幾乎失明,龔玉成懷疑這與他在礦區長期從事泥灰搬運工作有關。
“起初是手上出現白點,之后白點慢慢變黑,一到天暖就發癢,開裂發爛,流膿水,然后又結痂。”村民龔兆頂伸出右手,記者發現,其右手手掌處有一個宛如黑痣般的黑點。
“這是砷中毒的前期癥狀,如果不及時排砷,就會轉換為皮膚癌。”龔兆頂對記者說。
村民唐勝勇收集了一份有縣醫院診斷報告和常德市職業病防治所鑒定報告的砷中毒村民花名冊,這個數字是286人。
唐勝勇稱,他現在最擔心的是一些在當地出生的小孩,至今沒有去檢測體內是否砷超標。
而曾經在雄黃礦上班的一些退休職工,更是成了砷中毒的重點群體。由于礦區生活的封閉性,這里雙職工家庭尤其多,砷中毒在一些家族中普遍存在。
“平均每年有10多人死亡。最多的一年死了30多個。”磺廠醫院副院長趙光明從1977年當廠醫起,整理了一份砷中毒患者的檔案,罹患癌癥和死亡的人數在他的記錄中不斷增加。“1976年至1998年,死亡人數是300多人。”
“2月9日又死了一個退休職工,是肺癌,前段時間我還見著了,沒想到幾天后就去世了。”趙光明嘆息道。
治理遭遇經費政策瓶頸
記者在石門縣相關部門采訪得知,其實,就在雄黃礦被關停后,當地已啟動了污染治理工程。
2011年2月,國務院正式批復《國家重金屬污染綜合防治“十二五”規劃》,石門雄黃礦區作為一個單獨項目區實施綜合整治。2012年10月,《石門雄黃礦區重金屬污染“十二五”綜合防治實施方案》開始實施,項目包括歷史遺留砒渣及周邊污染土壤治理,核心區近8000畝污染農田修復、生活飲用水安全、生態安全等工程,工程分為四期,工期5年。
按照方案,一、二期為源頭控制,是對原煉砒遺留下來的近20萬噸砒渣及周邊污染土壤進行安全處理,目的是從源頭上控制砒渣的浸出液進入周邊水體和土壤,最大限度地減少砷污染環境風險。第三期工程,是對黃水溪進行綜合整治。第四期是對污染核心區近8000畝污染土壤進行修復。
“第一期資金要1400多萬元,第二期資金要1200多萬元,第四期資金最多,預算要13.5億元。”石門縣環保局黨組成員吳貴金向記者透露,這些礦區治理資金除了中央撥款外,省和常德市還要有配套資金。
而湖南省人大環資委辦公室副主任劉帥此前曾向媒體表示,礦區盡管已被列入重點污染區,但項目資金未完全下達,中科院此前做了治理方案,但由于涉及范圍廣、內容復雜,該方案仍在研究中。
石門縣委宣傳部官員向記者透露,為使礦區居民遠離砷毒,從2001年開始,石門縣在城郊新建了432套廉租房,相關搬遷工作即將啟動。
雄黃礦區治理另外一大壓力,則是一些砷中毒退休職工和村民的治療費用問題。
據磺廠醫院副院長趙光明的統計,在礦區現存的1300多名職工中,只有700多人納入工傷保險范圍,而在破產后陸續體檢被查出的那部分砷中毒職工因為沒有工傷保險,目前無法接受排砷治療。礦區附近的砷中毒村民,更是面臨著無錢就醫的困境。
石門縣委宣傳部向記者提供的數據顯示,60余年來,礦區及附近經確診砷中毒者達千余人,其中磺廠社區累計達808人,鶴山村有400多人,望羊橋村13人左右。
據記者了解,針對礦區周邊村民砷中毒情況,2003年1月9日,石門縣政府召開專題會議后決定,經診斷為慢性砷中毒的患者,經縣政府核準,一次性補償患者醫療、喪葬費1000元整;而被診斷為癌癥者,一次性補償1萬元整。
但在唐勝勇看來,這些費用對“驅砷”治療只是杯水車薪。“目前做一次排砷治療費用要3000多元。”
村民“驅砷”費用不能報銷,這也困擾著石門縣衛生部門。
“‘驅砷’主要依靠藥物,但排砷藥物至今沒有納入新農合報銷范圍,所以,這方面遭遇了政策瓶頸。”石門縣衛生局工會主席杜東初對記者說。
杜東初同時透露,目前雄黃礦區有200多名危重病人,如果都納入大病保險,需要1000多萬元的資金,而石門全縣目前的農民大病醫療保險資金總共才1100多萬元。
“石門是省級貧困縣,目前財力有限,光靠石門的財力是無法解決這些問題的。”杜東初說,近日縣衛生局已經向常德市有關領導作了匯報,希望上級有關部門能撥出專項資金,解決這個難題。